□李 季

一年四季，父亲只在夏季午睡。因为夏季午后天太热，动不动就是一身汗，下地干活儿容易中暑。但是，父亲夏天总是天刚放亮就下地了，午后的农活儿放在清晨，欠下的瞌睡则在午后补回来。

大概是下午一点钟的光景，吃罢饭，父亲躺到床上，拿着蒲扇摇啊摇啊，不一会儿动作就慢下来，蒲扇轻轻盖在腹部，睡着了。我们坐在外屋的小木桌边静静地玩耍，几乎不出声响，叠纸板、画小人，偶尔谁忍不住说了一句话，会招来其他孩子的嘘声。有时玩着玩着就趴在小木桌上睡着了。那是一张油了黄漆的小木桌，父亲有一次去县城卖菜，返回时买回来的，就在东门坎子那里买的。那里不仅卖小家具，还卖猪、羊这些家畜，所以就叫小猪行。担子的一头是小木桌，另一头是四个同样颜色的小木凳。那时候家里条件并不好，能添置个木桌也是很高兴的事。父亲挑着木桌和凳子回来的那个午饭时分，我们一家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。每天晚饭前，我和姐姐都要把这张小木桌抬到院子里，把桌子和小木凳摆好，等着开饭。这张桌子不仅是饭桌，也是我们的书桌。

不管是哪一个最先从小木桌上抬起头，另外的孩子都会随之醒来，我们喝了一点桌上的凉茶，转移到门前的竹林里玩耍。竹林里有几只芦花鸡，斜卧在自己挠出来的小土坑里。它们贪图凉快，还要挠些土盖在自己身上降温。我们有时候会抓住它们，把它们的翅膀别在一起，它们站起来后，身体失去平衡，没走几步就趴在地上动不了了。

日影西斜，院子里白花花的阳光慢慢东移，院子被树影覆盖。父亲起床了，坐在门槛上点着一根烟，微微眯缝着眼睛远远看着我们，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。他穿着棕色的塑料拖鞋，深蓝色的齐膝短裤，白色无领的套头汗衫，汗衫卷上去一半，露出了小麦色的腹部和背部，肋部常常残留着凉席的印子，一格一格的小方块。父亲吸完烟，喝了一大洋瓷缸的凉茶，准备下地干活儿。打农药的时候，我们会跟着帮忙，用脸盆从池塘里端来水，倒进草绿色的药筒里，等父亲掺好农药，再帮着把药筒的背带扣在父亲的肩上。父亲那时候真年轻，背着满满一筒农药水，腰还是挺得笔直。

树影已移到东边的池塘上，水面一半在树影里，一半在阳光下，田野还在明晃晃的阳光里，庄稼闪现着绿油油的光，知了的叫声连成一片。父亲戴着黄草帽，扛着一把锄头走过塘埂，从树影里走到阳光下，走向他精心侍弄的庄稼，最后，消失在无边的田野里。